原标题:天长地久的传统遗存

《留住手艺》 盐野米松 著 英珂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杨秀云


【资料图】

春晨,微雨后,宝钗的丫头黄莺儿和蕊官结伴去找黛玉取蔷薇硝,“顺着柳堤走来,因见叶才点碧,丝若垂金,莺儿便笑道:‘你会拿这柳条子编东西不会?’蕊官笑道:‘编什么东西?’莺儿道:‘什么编不得?玩的,使的,都可……’伸手采了许多嫩条……一行走,一行编花篮。随路见花便采一二枝,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篮子。枝上自有本来翠叶满布,将花放上,却也别致有趣……”

读日本作家盐野米松的《留住手艺》柳编一章,忽然想起《红楼梦》里黄莺儿“巧”编花篮。她还会打络子,“大红的(汗巾)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压得住颜色……松花配桃红……”曹雪芹先生深谙手艺之道。中外著作,跨越时空,相映成趣,读之颇亲切。我出生坝上,记忆中,村里的男人大都会柳编,雨天出不了工,便从村边树林割回嫩枝,坐在屋里一圈一圈编织,大筐小篮在“哗哗”的雨声中成型。熟悉的一幕,透过盐野米松笔下手艺人的讲述,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留住手艺》为“听写体”,记录传统手艺和普通手艺人的故事。除柳编,还有筱竹、槭树条、椴树皮、野生植物皮、野葡萄藤蔓手编,葛布织、芭蕉织手艺人,木盆师、鱼钩手艺人、船匠、铁匠、刮漆匠等。手艺不同,能“留”到今天却有共同之处——那就是端肃、珍视、温暖、一丝不苟的职业信念。

遵循自然法则的“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自然是传统手艺丰厚的“材料库”;遵循“自然日历”,手艺人对原材料的习性充分研究了解。

适宜柳树生长之地,柳编技艺已有1552年的历史,是姑娘出嫁前的必修课,柳编工具也成为约定成俗的嫁妆。当地人把柳分为大叶、中叶、细叶三种,合理利用原料,编出行李箱、饭盒包、花笼、购物篮等不同手工产品。遍布枥树的山村,主要作物是荞麦,木盆师把枥树竖着劈开,去掉易开裂的树芯,保留部分制作宜于贮存面食的“木盆”。“葛布织”看好爬在地上很长很直的藤条,盛夏是最好的采集季节,织出的布结实轻便。村民临江而居,岸边藤蔓葳蕤,便于取材,清澈的江水又利于葛布的漂洗冷却。“芭蕉丝织”于线芭蕉开花之前从茎上抽丝,以橡树和米储树的皮作为染料,最后由海水漂洗,海风吹晒,清灵灵、凉爽爽的“芭蕉布”面世。“刮漆匠”无论是“死刮”还是“养生刮”,都注重保护资源,不把树“刮绝”,保护漆树的生命。“椴木织”,伐树的同时,就开始栽培第二代树种,用心护理修剪,这棵树永远是材。手艺人“取”与“予”并行,与大自然和谐共生,正符合“天人合一”、不能“竭泽而渔”的自然伦理、生态自觉和环保意识。

卓尔不群的“暖”。手艺是祖传的“术”,又超越“术”的僵硬和冷漠,带着尽善尽美、顾客至上的个性化追求。夏林千野跟着公公学会了筱(细)竹编,40年行走于全日本,边演示技艺边销售,扬名海外。每次出门,她都怀着深深的感恩,给公公的牌位上香,“认准了一个方向就一条道跑到黑……一定要做到底才善罢甘休……一定要编好。”她狠下心“非干出个名堂”,终于如愿以偿。秉承着感情的代际传递,带着温度和智慧创造,推出体贴入微的个性化产品,这是“手艺人”的本分。铁匠按照农人的不同要求打制农具,每一件产品都适合使用者的身体特征,妥妥帖帖用一辈子。“椴木织”从树皮里抽取纤维织布,22道工序,由村民协同完成,男女分工明确,从起初织工作服、手筐,转为现在的帽子、门帘、钱包、手提袋等,产品结实透气,粗犷、潇洒,有天然的漂亮。鱼钩手艺人在每一盒钩里放进一张询问存在什么问题的纸条,靠顾客反馈时时改进,精益求精。人与人磨合沟通,手工制作,产品浸融着制作者的信念理想和使用者的舒适度,成为有故事有感情的“个体”。正如盐野米松所言:“手艺人的工作其实就是他们的人生本身,那里边有很多自古以来的智慧和功夫,甚至还包涵了这个文化的历史。”

心灵交会的“趣”。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木盆师说:“这工作很有意思,说到底我还是太喜欢跟树木打交道了。”80岁高龄的山樱皮编织手艺人最开心的事,就是带着心爱的狗进山,“身体偶有不舒服,我就进山,一进山这儿疼那儿疼的马上全都好了。”狗会根据气味找到最好的山樱。野葡萄藤蔓工艺师道:“我是真的喜欢打编这个手艺,从没厌烦过。”花蕾含苞待放,用柴刀砍下蔓条,水像泉水一样从刀口处涌出,这是能采到最理想的蔓条。他欢快地叙述:“砍蔓条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软软的,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了大大的松茸菇……用荷叶包起来,放在地炉的炭火里蒸烤,然后用它下酒,味道鲜美极了……你说我怎么能不总想进山呢?”缘于生存,享之快乐,手艺人的工作就是他们的人生,生存本领镌刻着一代又一代的基因,彰显生命活力。享受山的恩惠,当然懂得保护它、爱戴它,取材于它又想方设法不使它毁灭。收藏家马未都说:“能坚持一份手艺,非生存所迫,而是理念支撑。”留住手艺,要倾听历史,也要听懂手艺人的心声,里面传递着四季轮回生生不息的快乐。

盐野米松寻踪手艺的历史长河,找到了源头。他在序言中说:“这些手工的业种和技术,包括思考问题的方法,很多都来自中国。”“中国永远是我们文化的根源所在。”好的作品能够引发读者思考。在工业化消费、环保挑战日益严峻、从业者功利浮躁的当下,如何留住传统手艺的生态理念、生存方式和职业品格,在传统与现代接轨中诠释天长地久的要义,或许是迫切需要探索的世界性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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