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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亚特之光》：戏剧与游戏的双向奔赴
胡一峰
近日，由网龙网络公司及丰硕果实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出品、大麦Mailive联合出品的原创舞台剧《魔域·亚特之光》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上演。在我看来，这部新意满满的作品来源于戏剧和游戏的双向奔赴。
《魔域·亚特之光》的框架、背景和人设都来自于游戏，所讲述的故事实际上是对游戏《魔域》中几条叙事线的整合提炼。人族少年哈尔·琼斯本是一个弃儿，女王为了维系族人信念，谎称他是承载着人族勇气和希望的“和平之子”。但这个冒牌货初登战场就遭遇惨败，这让哈尔丧失了胜的信念，也让族人失去了生的希望。但是，养父之死激励褪去光环的哈尔重新振作起来，幻兽玛莲的加持又增强了他的力量。最终，哈尔打败了魔王，挫败了杰克·琼斯篡位的阴谋，拯救了人族。
作品的题材是游戏的，结构是戏剧的；语言是游戏的，语法是戏剧的；人物是游戏的，冲突是戏剧的。尤其是给人深刻印象的舞台，光影交错，如梦如幻，层次丰富——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勇敢与怯弱，忠诚与背叛，信诺与欺骗，成长与沉沦，从明暗、色彩和声响中获得了表达和诠释。游戏的虚拟性和戏剧的假定性，从不同的道路抵达了同一个美学目的地，大大拓展了戏剧舞美的想象力和表现力。
在这里，看到了戏剧和游戏融合之后所能迸发出的艺术生机。从故事内核来说，一个年轻人遭受挫折之后认识自我，实现成长，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无疑是个古老的母题。但是，就像干细胞在不同的环境和条件下，可以发育成不同的功能细胞，当《魔域·亚特之光》把这个母题放到魔界、神界、人界的背景之下，将其描述为人界与魔界世代战争中的一环，有点“套路化”的故事顿时焕发出新的文化光彩。剧作的积极主题，也获得了新的更符合年轻态审美的表达。这主要是因为它所依托的乃是网络游戏甚至整个网络文化几十年发展所积淀而成的全新土壤。或许由于“次元壁”的存在，戏剧艺术之光至今尚未充分照到这片文化沃土上，不过，《魔域·亚特之光》的创作者以敏锐的眼光和充沛的勇气，做了垦荒的工作。
延伸来看，戏剧和游戏的携手或将改善戏剧发展的生态。游戏玩家是当下规模庞大的文化消费群体。对于不少青少年而言，游戏不仅是文化生活的方式，而且具有“社交货币”的功能，是他们社会化的重要内容。当游戏里的故事、场景、人物被搬上戏剧舞台，就可能对游戏玩家产生一种吸引力，促使他们走进剧场，换个方式继续领略游戏的魅力。而从游戏的发展来看，本就与其他艺术门类难解难分。早年的游戏多从文学影视找创意和题材，如今游戏已过而立之年，构建出了多个自成体系的“文化宇宙”，有足够的可能“反哺”传统艺术，并在此过程中，推动构建文艺创作生产的新模式。
客观地讲，《魔域·亚特之光》作为一部探索之作，不论是戏剧性还是游戏性，都还有提升的空间，但已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发展，便有可能形成更多更好的作品、更丰富多样的戏剧形式，推动形成“走进剧场看游戏”甚至“走进剧场演游戏”的文化新风尚。同时也应当看到，即便都是面对游戏，但剧场空间所提供的审美体验，和坐在屏幕前是完全不同的。一旦在剧场看游戏的经验沉淀为审美习惯，必然会对戏剧生态形成深远的影响。事实上，这些年来，不少年轻人因为“谁说戏曲不抖音”而迷上传统戏曲，在戏园子流连忘返，已经提供了可资参考的先例。从这个意义上说，游戏玩家被舞台上的游戏所吸引的过程，也是舞台赢得新观众的过程。此外，游戏行业成熟的产业模式、运营方式，也能给戏剧产业带来刺激和启发，为其IP转化、资源整合和市场开拓等提供新的思路。
当然，戏剧与游戏的双向奔赴，对于游戏发展的意义丝毫不亚于戏剧。游戏，和网络文化大家庭中的其他品类一样，也正经历着从“野蛮生长”走向“健康成长”、从“圈地称王”走向“精品为王”的过程。特别是随着游戏玩家规模不断扩大，覆盖人群不断广泛，游戏的“人口红利”不可避免地会渐渐衰退，但“品质红利”却会逐步显现。越是艺术价值高的东西，越能真正占领市场。走精品化之路，提升游戏的艺术内涵，使游戏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九艺术”，才是游戏发展的正道大道。这就需要游戏和其他艺术门类加强交流互鉴，丰富自己的艺术之维。由于戏剧是剧场的艺术、现时的艺术，与影视相比，和游戏的磨合还需要更多的智慧。但正因为戏剧对叙事和空间的掌控，对冲突和人物的表现都有严格要求，在丰富游戏的艺术性方面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游戏和戏剧“跨界”“破圈”或融合，需要理论探讨，更需要潜心创作，用一部又一部哪怕不成熟的作品，铺就抵达艺术高峰的台阶。
古人说：“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魔域·亚特之光》不是一部多么完美的作品，或许游戏玩家感到它过于严肃，戏剧观众却觉得它有些闹腾；文学家会为它指出剧本结构里的瑕疵，表演家则说演员演技还显得稚嫩。没错，它确实还有些青涩，就像一颗刚从苗圃里培育出来又急于奉献新风味的果子，但青涩里蕴藏着勃勃生机，而这是促进艺术创造最宝贵的东西，我想，仅此就足以让人欣喜，对它满怀热望了。
胡一峰，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副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