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对话书法家杨再春丨当汗水凝结成墨,让文字长出骨骼

中新网北京5月25日电(记者 郎朗)杨再春喜欢竹子,特别是竹子的声音。


(资料图片)

朝南朝西都能享受到充足光照的客厅一角,长着几棵竹子,紧挨着一张中式座椅,坐在这里一抬眼,就能看到镀了阳光的竹叶。

“安静的时候你仔细听,能听到竹子‘嘣嘣’蹿高的动静。”这位80岁的书法家,喜欢这种拔节的生命力。

花木竹石的客厅里,中式木质家具和瓷器字画安置妥停。靠墙角放着一辆灰色超市手推车。

不方便出门的日子里,它是杨再春走路锻炼的辅助工具,他拒绝使用拐杖,所以向手推车借力:“用拐杖就感觉人老得不成样子了”。

女儿评价他:“同龄人里要做最好的那个。”运动员时期,要跳得更远、跑得更快;作为书法家,要成为帮助更多人拿起毛笔的那一个;80岁时,要做背最挺直的、了解AI的老先生。

就像他书写的每一个字,一撇一捺,是为筋骨。

79岁,再次被推上“潮头”

“网友张国顺,你寄来的作业我收到了……”视频中,一位戴眼镜穿黑色T恤的老先生侧身对着镜头,从结构到笔法,逐一点评身后网友寄给他的书法作业。

79岁这一年,毕生投入书法事业、一直默默给网友批改作业的书法家杨再春,又一次被推到聚光灯下。

从如何裁纸、泡毛笔头到批改网友寄来的书法作业,视频号、抖音、快手、B站、公众号、微博……书法教学视频很快就吸引了百余万粉丝,单平台“杨再春”的话题点击率达到4.3亿。

在#79岁大爷在线批改网友书法作业#热搜话题的讨论里,有网友认出了他:“不是普通的79岁随便哪个大爷,这是著名的书法家杨再春!”

没错,上一次他被推到“潮头”、引起全民讨论,是电视在中国刚普及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央视也只有两个频道。

当时,中央电视台领导找到当时中国书法家协会创始人之一的杨再春商量,希望在央视开一档书法讲座节目,于是,就有了《中国传统书法系列讲座》。

中央一套每天中午十二点半,中央二套每晚六点半,讲座一讲就是3年。“后来有一次姜昆见到我,说我才是大明星,他们相声演员讲10分钟就下台了,我每天黄金时间段要讲23分半。”杨再春笑着回忆。

当时还是北京体育大学出版社副社长的杨再春,被誉为“拥有千万学生的书法家”,收到约十万封观众来信,走在路上,经常被人认出来。

三十多年后,类似的情形在互联网短视频时代继续发生着。全国各地网友的书法作业像雪花一样飘寄他手中,每周词典厚的七八十份作业堆叠在案头。

杨再春会选取有代表性的作业投屏到电视上,把需要讲解的各处细节展现清楚后,再去书桌前做示范;没有拍成视频的作业,则通过语音和图文的形式为粉丝们解答,力求回复每一位讨教的网友。

“对寄作业的网友来说,这是很难得的一对一,我很珍惜这样的信任和交流。”所有交上来的作业,都被编号排序,满满地收进大号信封中。两年时间,这些厚实的信封占据了他书柜的一格。

哪怕是去医院做检查,杨再春都会被认出来:“欸,这不是网上批改作业的大爷吗?”他们或许不知道,眼前这位“大爷”的作品多次作为国礼赠与外国首脑。

“我就是个教书的,教书一辈子,一辈子教书。”杨再春觉得,能让更多人了解书法,爱上书法,自己就很知足了。

当汗水凝结成墨

其实,对运动员出身的杨再春来说,教书法一开始只是兼职。

上世纪八十年代,为了攒钱给女儿买4000多块的星海牌钢琴,他骑着自行车奔波于北京几个城区的文化馆讲书法课,“小竹耙子慢慢挠”,一节课2小时,课时费2~5元,攒了好几年。

他的本职工作单位是北京体育大学出版社,从编辑到社长兼总编,干了一辈子出版工作;他也是田径运动员出身,专业跳远,兼项跳高,短跑100米能跑进10秒8,60岁时还能前空翻。

所以,从小更喜欢“摔跟头、打把式”的他,之所以能6岁就沉下心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碑》,也是被父亲要求的,谈不上多喜欢,只是习惯了每天要动动毛笔,要写点东西。

第一次体会到书法带来的正向反馈,是小学六年级给班级写春联。全班只有他会写毛笔字,还写挺好,老师的表扬和同学艳羡的眼神,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体会到了写字带来的自信。那时起,练习书法不单单只是习惯,而是热爱,是生活重要的一部分。

考上北京体育学院预科后,每天四五个小时的日常训练和其他的理论课程挤占了大部分时间,有时候累得都爬不上上铺的床,省出时间练习书法成了极为奢侈的一件事。

他抓住所有写字的机会来练习,哲学、马列、解剖、运动医学……需要记笔记的课,都用毛笔来写。极难得的空暇,他也在宿舍用笔沾着水在桌子上练字,边写边擦桌子,时间久了,桌子被写掉了漆,班长批评他破坏公物。

到了周末,他会带纸笔墨水和干粮小马扎,去展出明清两代书法真迹的故宫临摹,还因此结识了自己第一位正式的书法老师——黄高汉。

此后的岁月里,杨再春又先后师从郑诵先、启功。背帖、临帖,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我写的时候会对字说话,将各个笔画读出来,说出来它们都在什么位置上,这样才能不错。”

启功先生叮嘱他,“要多出版老百姓看得懂的、普及类的书法出版物。”鼓励他在书法普及教育上多做事情,也为他后来教授书法埋下了伏笔。

让文字长出骨骼

很多人曾问过他同一个问题:“您是运动员出身,在体育大学干到退休,怎么字写得这样好,写到全国闻名?”

杨再春认为,问出这样问题的人,可能不了解体育工作者。他曾教过包括郎平、邓亚萍、张湘祥在内的很多世界冠军练习签名,“优秀的运动员,都是极其聪明的。他们都非常有自己的主见和思想。”

运动员生活的艰辛,让他即使到了80岁,都忍不住品咂那一份苦味。他记得当年每周六的恢复性训练要从北京体育大学跑到香山“鬼见愁”香炉峰,往返将近30公里不能休息,结束之后整个人像浸了水,“所以我们运动员不怕吃苦,也很争强好胜。”

但外界对体育生存在一种偏见:用肌肉和骨骼思考问题,没什么文化。打破这种偏见,成了支持杨再春要练好书法的另一个动力:“我就一个朴素的概念,改变体育生的形象,让别人尊重我们。”

不被尊重的时刻太多了,像田径场上细碎的石子、奔跑时逆向的风,最深刻的痛点记忆来自大学暑假乘火车的经历。

一整个车厢的大学生,看到高黑且瘦、别着北京体育学院校徽的杨再春窃窃私语:“喏,体育生。”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仅体育好,字也写得非常漂亮,脑筋也很好,要争这口气。”

体育磨砺出来的个性耐力,笔墨浸润出的热爱,支撑着他度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生低谷;支持着他晚年两次与癌症抗争,不被打倒。

《吕氏春秋》有言:“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杨再春非常喜欢这句话。

追逐,逆着风,向着光

十八岁时,他在赛道上追逐更短的时间、更长的距离;到了八十岁,他追逐更年轻一代的表达和创新。

“不懂的我要学,我要追逐现代年轻人,他们在想什么、说什么。我鞭策自己,不要倚老卖老,要多跟年轻人学习,追上时代的变化。”

在和中新网合作的书法栏目中,双方合作用书法来写时下热门的流行语,传统和流行碰撞,他想借此机和年轻人交朋友。

面对那些陌生的词汇,杨老先生会让女儿帮忙查清楚是什么意思、怎么用。“拒绝恋爱脑”“少吃两口”“妙啊”“不认识的雪糕不要拿”……这些新鲜的概念他刚开始一头雾水,后来越写越觉得好玩有趣。有一阵子,他知道了“666”的手势,就经常比划着“666”来鼓励别人。

为了灵活配合短视频的拍摄,他还自学了P图、录音,社交软件也玩得熟练。就像当年跳高要从跨越式转变为背越式,别人多少有些抗拒的时候,他已经一遍遍把自己摔在又薄又硬的棕垫上来适应规则变化。

他希望自己的晚年生活是有追求的,无论志趣还是习惯。

“我这辈子都在追逐。”他说,而这种贯穿一生的追逐背后,也是在与偏见、时间和自我进行“抗争”。

春光不等人,万物已复苏,他想出去走走,拍拍风景。

他想起当初在内蒙采风时看到的、海一般的向日葵。那天他不太舒服,但为了能留住镜头里的美景,硬是在旁人的扶持下站在了车顶亲自掌镜。

夕阳泼下金黄,向日葵给他染了一身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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